抢占碳交易先机：深度解读上海远期碳交易的来龙去脉

18世纪的工业革命开始，社会经济的迅猛发展引发化石能源前所未有的消耗。美国和其他发达国家作为化石能源的消耗大国，70%的石油都消耗在交通运输上，而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这个数字也达到了40%。长期以来化石能源满足着人类对能源的需求，但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也从280ppm上升到380ppm以上，地球的温度也在不断上升。不得不承认，人类活动产生的温室气体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全球气候变暖。

无论我们畏惧与否，真相是全球海平面正在上升。南极大陆和格陵兰岛的冰盖已经大量消融，且融化速度还在加快。北冰洋冰面变薄了30%-50%，地表冰层也在减少。按照目前的变化，预计到2100年海平面将会上升0.5-1米，那么像纽约、上海这样的沿海城市将会遭受严重的灾害，而荷兰、孟加拉国和美国佛罗里达州这样人口稠密地势低洼的地区将面临被淹没的危险。

于是，在石油界，全球掀起了一场“新能源汽车”的浪潮。“以电替油”的理念，迅速植入各国汽车行业。自2012年到2014年，全球原油消耗每年平均增长不到1.5%。值得庆幸的是，自2013至2015年，全球经济在继续增长，而二氧化碳排量并没有进一步增加。

早在2005年生效的《京都议定书》中有提到，为了抑制6种温室气体(二氧化碳、甲烷等6种气体)的排放(主要是二氧化碳)，各国需要将自己的二氧化碳排放量控制在一定的额度内，超过配额会遭致不利处境，但是可以和低于配额的国家进行碳交易。通俗的说，就是给企业配备CO2排放指标，一旦排放量超过这个指标就要向其他企业购买。

举个例子，假如中国和德国的碳排放量配额都是100个单位，由于中国环保设施有限，当年实际的碳排放量达到了140个单位，远超配额，但是德国由于技术先进且以服务业为主，实际的碳排放量只有50个单位。这样，中国就可以从公开市场向德国购买40个单位的碳排放权以符合条约的标准，而德国在卖出40个单位的碳排放权后，碳排放量只有90个单位，仍然符合协议的配额，这样就使得双方都符合协议的要求，而环保执行效果好的国家因此获得了额外的收益。

2011年，中国正式启动了“碳交易”的试点研究，以求引入市场机制达到二氧化碳减排目的。在长达6年的碳交易研究后，中国首度出现了场外碳排放衍生品业务。2017年1月12日，经中国人民银行批准，上海清算所12日正式推出上海碳配额远期交易中央对手清算业务。这是我国碳金融市场的重要尝试，也是绿色金融的又一次重大创新。

上海碳配额远期，是指以上海碳排放配额为标的、以人民币计价和交易、在约定的未来某一日期清算、结算的远期协议。作为绿色板块的衍生品之一，当前还不为大家所熟悉。它不同于大宗商品的铁矿石、螺纹、玉米、大豆等实物，可以通过可视化生产进度的跟踪，中间销售环节及库存变动的调查，来决定自己买还是卖。它是对“二氧化碳排放权”的买与卖。就参与交易的主体、交易规则及交易方式而言，还略显空白。

为此，专访兴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华福证券首席经济学家及兴业研究公司副总裁鲁政委教授，就其重要的研究领域——绿色金融“碳交易”方面做以下分享：

核心观点：

1。目前纳入碳交易的行业包括石化、化工、建材、钢铁、有色、造纸、电力、民航等8大类的32个子行业。2013~2015任一年综合能耗1万吨标准煤及以上(含)的企(事)业单位。纳入的标准为生产过程中的直接碳排放的规模与强度。就汽车行业而言，国家已经设立了汽车生产企业积分制，鼓励生产新能源与节能高效汽车，通过另一种方式鼓励汽车行业推进节能减排。

2。目前我国现有的七个试点碳市场均不具有期货交易资格，因此，各碳交易机构纷纷从远期产品入手，探索碳金融衍生品的开发，寻求“曲线救国”。碳远期等碳金融衍生品市场的发展需要特别注意避免不必要的价格风险，避免对实体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造成冲击。

3.EU-ETS碳市场价格曾急剧下跌至接近0的水平，其最关键的启示是确定合适的配额。可以预想，未来只要国家控制着CO2的排放配额，就将从源头上限制煤、石油、天然气等化石燃料的消耗。从理论上讲，气候变化、雾霾都将受到遏制。

以下为专访实录：

扑克投资家：人民银行批准上海清算所12日正式推出上海碳配额远期交易中央对手清算业务，对上清所和我国碳交易市场的发展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鲁政委：上海碳远期交易由上海清算所(上清所)进行中央对手清算(CCP)，即为交易双方提供履约担保。上清所通过介入合约交易的对手方之间，成为买方的卖方、卖方的买方，从而防止结算失败，降低结算参与人的风险，进而提高市场流动性。作为我国唯一合格的中央对手清算机构，上清所的加入对碳远期市场的健康发展，将起到重要的保驾护航作用。

此前，湖北已经推出了碳远期线上交易。而此次上海碳市场推出碳配额远期产品，有望依托上海成熟、发达的整体金融市场环境，以及上清所的金融机构会员资源，实现金融机构参与碳市场的无缝连接，为更深层次的碳金融产品与服务创新创造条件。

碳远期产品的推出，对于上海碳金融体系及全国碳市场整体的建设进程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首先，在市场制度和相关政策平稳可期的前提下，碳金融衍生品能够将现货的单一价格，拓展为一条由不同交割月份的远期合约构成的价格曲线，揭示市场对未来价格的预期。

其次，碳金融衍生品，尤其是远期与期货产品保证金交易模式降低了交易的资金占用，对于提高碳市场交易活跃度、增强市场流动性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再次，碳金融衍生品带来的市场流动性，能够平抑价格波动、降低市场风险。最后，碳金融衍生产品为市场主体提供了对冲价格风险的工具，便于企业更好地管理碳资产风险敞口，也为金融机构参与碳市场，开发更为丰富的碳金融衍生产品以及涉碳融资等碳金融服务创造了条件。

扑克投资家：其实上，我国已经进行了3年的碳现货和期货市场试点，那当前碳现货和期货交易情况如何？通过几年的探索，我们得到哪些启示？

鲁政委：我国的碳配额现货交易于2011年开始设计，2013年6月在深圳率先启动。但是以碳远期为代表的碳金融衍生产品一直到2016年才姗姗来迟。这种延迟既是由于对于新生事物需要试点、积累经验的需要，在某种程度上可能也是由于我国此前并未将“碳”相关的交易品种作为“金融产品”来对待。由于《期货交易管理条例》规定期货交易只能在经批准的专业期货交易所进行交易，而现有七个试点碳市场均不具有期货交易资格，因此，各碳交易机构纷纷从远期产品入手，探索碳金融衍生品的开发，寻求“曲线救国”。

目前湖北、上海和北京推出的碳远期产品均为标准化的合同，采取线上交易，尤其是湖北采取了集中撮合成交的模式，已“无限接近”期货的形式和功能。广州碳排放权交易所推出的碳远期产品为线下交易的非标准合约，市场流动性较低。湖北碳排放权交易中心2016年4月推出的标准化的碳远期产品，上线至今日均成交量达到现货的10倍以上，显示出较强的市场活跃度。上海碳远期已于1月上线，北京环境交易所也与上海清算所合作开发了碳远期产品，近期将上线交易。

通过试点可以看到，碳远期等碳金融衍生品市场的发展需要特别注意避免不必要的价格风险，避免对实体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造成冲击。具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夯实现货市场的基础，包括明确和统一碳排放核算、报告和核查(MRV)机制，在不同交易市场之间设置统一的交易规则，确保不同地区、不同市场交易的现货产品之间具有严格的同质性；其次，应减少对于金融机构参与碳市场的限制；第三，一方面通过市场自身的风险控制手段，如涨跌幅限制、持仓限制等，控制衍生品市场风险，另一方面也可以借助公开市场操作的方式，在市场出现极端情况时，及时对现货市场进行干预。

扑克投资家：目前我国碳交易的参与主体的大概哪些？参与的门槛大概有哪些？未来汽车行业纳入碳交易的可能性大吗？

鲁政委：按照全国碳市场建设的部署，目前纳入碳交易的行业包括石化、化工、建材、钢铁、有色、造纸、电力、民航等8大类的32个子行业，2013~2015任一年综合能耗1万吨标准煤及以上(含)的企(事)业单位。纳入的标准为生产过程中的直接碳排放的规模与强度。

汽车行业尽管是重工业部门，但是整车生产及销售过程中的能耗和排放总量及强度相比于高耗能产业而言比较低，因此，短期内汽车的生产并不会将其纳入。但是，汽车作为重要的耗能设备，其使用过程中会产生能耗和碳排放，构成交通部门碳排放的主体。因此生产和推广节能高效的传统能源汽车，以及新能源车的生产将会对总体减排形势造成影响。因此，国家已经设立了汽车生产企业积分制，鼓励生产新能源与节能高效汽车，通过另一种方式鼓励汽车行业推进节能减排。

扑克投资家：今年2017年的最新的碳配额指标大概多少呢？在碳配额场外交易中，需要如何注意风险管理的呢？

鲁政委：全国碳市场将于2017年启动交易，覆盖8大部门32个行业近1万家企业，涉及年均约40~45亿吨的碳排放，占全国碳排放量的近50%。

对于上清所而言，作为CCP平台，已经通过设定严格细致的保证金制度，以及持仓限额等方式，确保了交易结算的平稳性与安全性。同时其会员均为金融机构，因此在直接运行过程中并不会面临很大的风险。

从长期来看，最主要的风险来自于碳市场自身的发展。因此，需要通过远期、期货等碳金融衍生产品的开发、碳金融服务创新等手段，完善碳金融体系的建设。而作为交易机构和清算机构，需要做的是更加积极地探索相关金融衍生品的开发和创新，并在确保风险可控的前提下，提供管理和运行制度上的便利。

扑克投资家：欧盟作为碳交易相对成熟的碳市场，有哪些成功的经验值得我们去学习的呢？

鲁政委：从全球碳市场的发展经验来看，碳金融衍生品市场与碳现货市场的发展相辅相成。以EU-ETS为例，欧洲气候交易所(ICE_ECX)和欧洲能源交易所(EEX)在2005年碳市场启动伊始，便同时开展了碳配额(EUA)以及核证减排量(CER和ERU)的期货和期权交易，分别为碳配额的线上交易以及CDM项目开发，提供套期保值和风险管理工具。期货与现货的协同发展，不仅为控排企业和参与碳交易的金融机构提供了风险控制的工具，也为市场提供了明确有效的价格预期，降低市场风向、提升流动性。

目前，碳期货是全球碳市场发展最为成熟、成交最为活跃的碳金融衍生产品。2015年，EU-ETS市场期货成交量达到了现货成交量的30倍以上，参与期货交易的主体则包括控排企业、金融机构和其他投资者。大量研究表明，碳期货价格对现货价格具有引导作用，表明期货的价格发现功能在碳市场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在欧盟碳市场第一阶段末(2007年)碳现货价格与交易量均濒临崩溃的时期，碳期货价格与交易量始终保持在理性的范围内，在一定程度上支撑了EU-ETS市场度过了难关。从这个角度看，加快开发碳金融衍生品体系，开展交易，从而构建多层级、结构稳定的碳金融体系，是我国碳市场建设过程中需要借鉴并思考的重要课题。

扑克投资家：欧洲曾出现过碳价格大幅下跌的结果。2013年，欧洲碳排放交易系统出现排放许可剩余量较大的情况，碳交易价格从25-30欧元降至2.5欧元，对于企业来说，为所造成的污染而支付的钱比为了不造成污染而引进新技术所支付的钱要少得多。这样的情况，欧洲是怎么处理的？对我们有什么启示？

鲁政委：在EU-ETS第一阶段后期，即2006~2007年间，碳价格急剧下跌至接近0的水平。最主要的原因在于第一阶段的碳配额分配以企业自报为主要依据，导致配额超发严重。

因此，EU-ETS在第二阶段迅速调整了交易制度：首先，将配额分配方法调整为基线法以减少配额超发，同时通过配额持续性的拍卖为市场提供基础性的价格基准；其次，允许企业将当期用不完的配额留存到下一期使用，从而增加了储备需求；

第三，探索设立市场稳定基金，在碳价格过度下跌(或者上涨)的情况下，回购(或卖出)配额，以平稳市场价格。这些做法有效地平抑了欧洲碳市场的价格，也是我国碳市场建设过程中值得借鉴的，并且已经在研究借鉴的举措。其中最关键的是确定合适的配额。

扑克投资家：作为碳交易作重要的一环，碳核查第三方机构，它的申请资质大概哪些，其核查流程是怎样的呢？

鲁政委：2016年1月，国家发改委向各省印发《关于切实做好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启动重点工作的通知》，在其附件四《碳排放权交易第三方核查机构及人员参考条件》中，给出了第三方机构及人员的准入条件。具体要求包括：

核查机构应具有独立法人资格。企业注册资金不少于500万元，事业单位/社会团体开办资金不少于300万元，并建立风险基金或保险。符合核查员要求的专职人员至少10名，所申请的每个专业领域至少有2名核查员。

机构应在近3年在国内完成的CDM或自愿减排项目的审定与核查、碳排放权交易试点核查、各省市重点企事业单位温室气体排放报告核查、ISO14064企业温室气体核查等领域项目总计应不少于20个。

而无相关审定或核证经历的机构，应在温室气体减排、清单编制、碳排放报告核算和核查等应对气候变化领域内独立完成至少1个国家级或3个省级研究课题；或经国家碳交易主管部门组织的专家委员会评估认定合格。

核查机构与从事碳资产管理和碳交易公司不能存在资产和管理方面的利益关系，如隶属于同一个上级机构等；核查机构没有参与任何与碳资产管理和碳交易的活动，如代重点排放单位管理配额交易账户、通过交易机构开展配额和自愿减排量的交易、或提供碳资产管理和碳交易咨询服务等。

核查员不得同时受聘于两家或以上的核查机构，在相关领域有2年(含)以上的咨询或审核经验，并作为组长或技术负责人主持项目累计不少于2个或作为组员参与项目审核或咨询不少于5个等。

目前各试点市场已经基本形成了较为完善的体制机制和相关标准，全国碳市场的第三方核查体系也在建设过程中。《关于切实做好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启动重点工作的通知》的附件五《全国碳排放权交易第三方核查参考指南》规定了第三方核查的八个步骤：签订协议、核查准备、文件评审、现场核查、核查报告编制、内部技术评审、核查报告交付及记录保存，同时对企业基本情况、核算边界、核算方法、核算数据、质量保证和文件存档等核查内容作了明确的要求。

各省市也已经基本完成了第三方核查机构的备案工作。在试点阶段，各试点市场的第三方核查机构为碳市场平稳有效提供了基础性的保障。在全国碳市场中，需要全国碳市场主管单位进一步统一严格管理，才能够保证碳排放报告与核查的准确性，避免地区差异。

如何制定碳配额？

乍一看，引入“碳交易”，是一种非常理想的节能减排的方法，但关键问题是，如何制定碳排放额度？如何分配额度？我们从近期广东省公布的碳排放实施方案中，了解到各个行业有着各自不同的碳排放额度计算方法，而这个计算方法也是过去几年试点单位逐步研究得出的，因此，关于碳排放额度分配和日后谈排放交易能否实现价格价格发现的作用，是值得去推敲的。我们以广东省民航和造纸业为例：

民航业

民航企业准入碳交易的门槛：达到年排放2万吨二氧化碳或者年综合能源消费量1万吨或者以上者，按照标准，准入企业为：南方航空、珠海航空、汕头航空和九元航空。

企业配额=∑(各机型运输周转量*各机型基准值)

民航碳排放配额总量为1200万吨(包括控排企业配额1145万吨和储备配额55万吨)

配额分配方法：控排企业配额=免费配额(97%)+有偿配额(3%)，其中有偿配额以公开竞价形式在省级交易平台定期发放，企业自愿购买。

造纸业

造纸业准入门槛：达到年排放2万吨二氧化碳或者年综合能源消费量1万吨或者以上者

企业配额=∑(各工序产量*各工序基准值*能源修正因子)，其中各工序产量取值上限，纸浆制造工序各生产线年产量以生产线产能的1.3倍为上限；机制纸和纸板制造工序各生产线年产量以生产线产能的1.6倍为上限；能源修正因子取值取决于工序消耗的电力来源，如果工序消耗的能源70%以上来自企业自备电厂，则修正因子取值为1.35，其他情况取值1。

造纸碳排放配额总量为2400万吨(包括控排企业配额2270万吨和储备配额130万吨)

配额分配方法：控排企业配额=免费配额(97%)+有偿配额(3%)

当前“碳交易”的价格表现

根据7个省份的碳排放交易试点数据来看，目前碳价格整体水平在20-50元/吨。对于企业来说，影响还比较小。对于纯投资者而言有较大的风险，但机会也很大。截至到1月16日，从成交量来看，广东、湖北及上海占比较大。

碳配额全面实施后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对于高耗能企业来说，化石燃料是薪、企业是锅，碳配额的实施将是对他们釜底抽薪。对矿业领域而言，有可能会增加生产成本。初期每超出配额排放一吨CO2将增加30-50元成本，随着碳排放市场的成熟，将达300-500元/吨。(1吨CO2耗煤约0.4吨)。煤炭生产企业和油气生产企业在国家控制碳配额的情形下将面对需求天花板，总需求和总生产规模被限定后，市场集中度将进一步增加。

最终会形成部分大型煤炭集团，并强化三桶油垄断地位。中小型煤企在去产能和碳配额总量控制的情况下不断关停倒闭，企业人员面临分流。但同时，在碳配额总量控制的情况下，北方雾霾也有望得到根本缓解。碳交易市场的形成也带来了一个行业机遇—第三方核查。矿业行业的从业人员可以转型去做本行业的碳排放核查，进入越早的人将有越大的先行红利。

可以预想，未来只要国家控制着CO2的排放配额，就将从源头上限制煤、石油、天然气等化石燃料的消耗。从理论上讲，气候变化、雾霾都将受到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