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式服务重现清水绿岸——专访临沂黑臭水体治理示范城市建设项目驻场技术咨询团队负责人赵祥

赵祥，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上海分院生态与市政所总工程师，高级工程师，毕业于河海大学。主要从事城乡规划、市政工程、水环境治理、生态修复、海绵城市、排水防涝等领域的规划设计工作，擅长水力数学模型，负责或参与项目60余个。

在水环境治理与海绵城市建设领域，作为项目负责人承担了临沂市黑臭水体治理示范城市建设的技术咨询工作，包括水环境整治系统规划、实施方案、提升项目计划、可行性研究报告、设计方案、施工图设计等一揽子全过程技术服务工作；承担了神木市窟野河流域（黄河一级支流）综合治理项目以及鹰潭市、贵溪市、上饶市、马鞍山市等多个城市的海绵城市建设、排水防涝专项规划项目。在生态修复方面，作为项目负责人承担了景德镇市“生态修复、城市修补”国家试点城市建设的技术咨询工作，包括历史水系恢复、山体修复、水环境治理等多个项目。此外还参与承担了多个城市总体规划、国土空间规划、战略规划、控制性详细规划等不同层次项目中生态与市政基础设施规划的编制任务，发表了水环境治理、海绵城市建设、市政工程、生态修复、数学模型等相关学术论文10余篇，所负责及参与的项目共获得省部级规划设计奖项10项。

水绿岸、鱼翔浅底，无疑是美丽中国最质朴的山水画卷，也是《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以下简称《建议》）提出的“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的目标体现。要实现上述目标，推进城镇污水管网全覆盖、基本消除城市黑臭水体等工作，便成了迫在眉睫的任务。

临沂作为全国首批城市黑臭水体治理示范城市之一，继21世纪初治理沂河、祊河等大河、2015年开始治理城区黑臭水体等中小河流后，2017年初又率先开展北城排水系统检测修复工程等污水系统提质增效相关工作，联动开发“水岸滩”、一体建设“堤路景”，推动河道“水清、河畅、岸绿、景美”综合化治理，不断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

截至目前，临沂16条24段黑臭水体已全部治理完毕并通过了省级长制久清评估验收。这些成绩的取得，固然离不开市委、市政府及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领衔的众多责任主体敢于担当、勇于创新的进取精神，同时也跟临沂一开始便聘请专业技术咨询服务团队、坚持采用科学方式系统化统筹推进水环境治理密切相关。日前，本报记者对临沂黑臭水体治理示范城市建设项目驻场技术咨询团队负责人、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上海分院生态与市政所（以下简称“生态与市政所”）总工程师赵祥进行了独家专访。

《中国建设报》：

水体黑臭作为典型的“城市病”之一，治理的前提是找到问题根源。临沂黑臭水体的形成原因及存在问题主要有哪些？

赵 祥：

纵观黑臭水体的形成历程，水体缺氧是发黑发臭的直接原因，水动力不足是外部原因，污染负荷过重则是根本原因。随着临沂经济及人口的持续增长、城市建成区边界的不断外扩，逐渐增加的污染负荷与不匹配的河道自身环境容量之间的矛盾日益加大，城市水体不堪重负，逐渐变臭变黑，成为困扰居民生活的主要水环境问题之一。2015年年底，临沂全面启动城市黑臭水体排查与治理工作，通过水质采样与公众调查等多样化手段，最终确定了16条24段80.7公里的城市黑臭水体。

与其他城市不同的是，造成临沂水体黑臭的原因较为复杂。临沂虽是北方城市，却拥有南方水网的特征，境内有大小河流1800余条，城区“九河绕城”。同时建成区面积较大，所承担的污染负荷因素众多。通过梳理发现，临沂黑臭水体治理主要面临以下几个核心问题：

一是历史欠账较多，部分区域配套设施不足，分流制与合流制区域截污效率不高。虽然临沂在污水管网建设方面投入了大量的精力，管网覆盖比例逐年增加，污水收集处理率已超过90%，但受源头雨污分流不彻底、市政道路管网建设维护不到位、污水处理设施布局有短板、地下水渗入与河水倒灌等众多因素影响，实际截污效率不高，仍有大量污染物通过外渗、溢流等方式进入自然水体。

二是城市外围点状污染源分布较多，不少河流的上游虽然是非建成区，但依然分布着较多的生活、工业、畜禽养殖等污染，导致河流上游自身来水水质较差，进一步加重了城区内水体的黑臭风险。比如治理前的柳青河西支上游、祊河支流上游等，都存在这样的情况。

三是面源污染控制不力。在降雨的初期阶段，城市降雨径流中含有多种污染物，通过排水管网直排或溢流进入城市水体，导致水体黑臭。

四是内源污染治理薄弱。常年淤积形成的底泥会在流水、温度、人为活动等外部原因作用下，释放污染物，从而导致水体黑臭。

五是河道补水系统不足。临沂境内水网密布，地表水资源丰富，但可利用径流水和再生水利用率都较低，导致河道水动力条件不足。

六是管理体制待完善。临沂黑臭水体河道建设、管理主体较多，长效管理责任分工尚不明确，难以实现统筹管理运维的目标。部分跨区连贯水体因所属建设主体不统一而被强行切断整治，工程连续性、一致性无法得到保障。

2020年9月9日，山东省人大相关领导考察青龙河治理成效（右二为赵祥）

《中国建设报》：

发现问题不易，确认“病灶”更难。本底无疑是黑臭水体的“病灶”。临沂在摸清本底方面开展了哪些工作？

赵 祥：

“有调查才有发言权”，项目技术咨询团队十分重视现场调查工作。驻场最大的优势就是长期在现场，有充足的时间去了解、熟悉、掌握现状，尤其是可以通过调查、试验等手段，不断积累“一手”数据。

比如，在老城区（涑河、陷泥河与青龙河汇水分区）现状截污管及支管运行状况不明、缺乏普查的情况下，为诊断现状管网运行水平，项目技术咨询团队对上述片区管网水量和水质开展了系统调查（包含小区），多频次采取水样进行水量水质检测与分析，辅以判断合流制管网运行状态，全覆盖地毯式调查了几十个典型小区和200多个典型管网节点。通过抽样调查，项目技术咨询团队掌握了小区出水浓度水平与沿河截污主管浓度水平，进而通过对特征因子和水量水质数据的详细分析，系统诊断了主管系统，为后续管网“清污分离”与提质增效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针对青龙河主管高水位运行以及水体黑臭难以根治的问题，项目技术咨询团队在甲方业主的鼎力支持下，借调了泵车、管网检测专业人员、施工人员，对青龙河污水收集系统进行了多轮次的“抽水-调水”试验，详细探测了用水高峰期、低峰期的管网液位与流量变化情况并总结规律，以判别和分析主管高水位的原因。同时，在降雨的各个阶段，提前在预设的监测点位采取水样，获取了初期雨水径流污染数据，为青龙河流域设置合流制溢流污染调蓄池以及排口智能化治理提供了关键的参考依据，同时也为老城区合流制溢流污染治理提供了数据支撑。

在沂河右岸管网、涑河两岸旧截污管网、陷泥河两岸主管网检测修复项目中，项目技术咨询团队与检测修复单位通力合作，在工程实施的同时，通过CCTV（管道内窥系统）、QV（管道潜望镜）等检测手段掌握管网现状运行状态，并通过定量化分析诊断问题和原因以及长时间的积累，获得现状截污系统的本底“数据库”，并据此掌握了整个现状系统的实际情况，对后续编制规划、实施方案、咨询方案、设计方案、数学模型搭建都产生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中国建设报》：

摸清本底为临沂黑臭水体治理提供了前提保障，要彻底消除黑臭水体，离不开科学的实施路径和技术体系，请介绍一下临沂黑臭水体治理实施层面的具体情况。

赵 祥：

近年来，随着国内水环境治理工作的大力推进，无论是政府管理人员还是业内专业技术人员，都清楚地意识到水环境治理是一个长期、复杂、系统的过程。解决临沂水环境系统存在的问题，需要准确、科学的实施路径和长远、系统的技术体系，不可操之过急。

具体的实施路径方面，由于城市黑臭水体治理与海绵城市建设工作在理念和建设途径上有许多共同之处，都是采用控源截污、雨水径流污染控制、内源治理、活水循环、清水补给、水质净化、生态修复等综合措施来实现控制目标，项目技术咨询团队将二者紧密结合，提出了“治源、控岸、畅流、长维”的实施路径，并以此构建综合完整的城市水环境治理技术体系：

治源——源头治理，协调治理河道上下游和推进海绵城市建设。

控岸——杜绝直排，控制河道两岸排口旱季直排和雨季溢流污染。

畅流——清污分流，疏通城市内部污水运输处理系统和外部河道系统，确保河道清水、管道污水内外分离，实现内外源共治。

长维——以厂网联动、河湖联调、长效机制建设、提质增效为根，进行长效管理与保护，在确保治理成效的基础上，实现治理成果的保护与利用。

上述技术体系中的核心关键是“厂-网”。厂站是核心，每条河所在流域产生的污染物，绝大部分都要通过污水厂或分散式一体化设施进行削减，如何建立完整的、合理的厂站网络是核心；管网是关键，无论旱季还是雨期，污染物的收纳载体都是管网，适时推进雨污分流改造、开展存量管网提质增效和错混接改造、实现污水收集率提升、控制溢流污染等，都是管网的关键使命。同时，城市空间对环境设施用地需求的保障、河湖调度体系对水体基本生态流量的保障、长效机制对日常运维需求的保障等，都是该技术体系的重要内容。

临沂水环境治理系统思路示意图

《中国建设报》：

城市黑臭水体治理工作在摸清本底、找到科学的实施路径和构建完整的技术体系后，最重要的追求就是治理成效。而系统的顶层规划和推进策略直接决定着治理成效。临沂在这方面采取了哪些具体措施？

赵 祥：

基于科学的实施路径和完整的技术体系，临沂从宏观到微观全方位地编制了一套系统治理规划与近期实施方案，兼顾了水环境治理的长期性与急迫性，既有战略远景谋划，又有近期计划。从截污系统整改与优化、污水厂站及管网建设补短板、分散式污水处理系统、河道综合提升治理、生态补水及生态修复、智慧化与长效化管理6个维度编制规划，根据各段水体的不同特征与实际问题，提出“一段一策”的系统治理策略，明确近期整治抓手，指引治理提升方向。市领导多次召开专题会议讨论规划方案并经过多方征求意见建议，最终以城建计划的形式形成《临沂市黑臭水体治理示范城市建设提升项目计划》，并于2019年7月正式发布。项目计划确定后，由临沂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牵头，迅速组织推进落实各项目的前期手续，各相关部门及各区政府以此为蓝本，全面实施项目计划，以确保如期消除黑臭水体。

《中国建设报》：

众所周知，由于历史欠账，城市建成区地下状况缺乏详细的统计数据和建设资料，犹如一张未知的“蜘蛛网”，即便经过详细的本底调查，项目实施阶段依然可能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状况。若无技术人员的现场指导和设计方案的适时变更，项目很难顺利推进。作为驻场技术咨询服务团队，请简要介绍开展了哪些创新探索。

赵 祥：

为保障治理工程的顺利推进，项目技术咨询团队采取了实时动态化技术咨询全过程贴近式服务方式，现场拿方案、出设计。

为保障目标的可达性，项目技术咨询团队联合相关管理部门，构建“政府+职能部门+技术咨询顾问”的综合执行团队，对黑臭水体治理过程中的技术问题提供支撑，稳步推进各项工作，并与项目管理公司、第三方评估单位共同形成了综合执行团队的主力。在正式将规划与实施方案成果下沉实施、亲身感受到规划成果一步一步落地后，项目技术咨询团队也逐渐转变服务方式，下沉进入全过程技术咨询的角色，实时跟踪每一个项目计划的落成，做好技术层面的把关，具体把握好所有项目实施的大方向，确保“不走偏”。同时把握好每一个项目在各个环节的合理性与落地性，确保能够实现预设目标。此外，对于个别重难点项目，项目技术咨询团队还提供施工设计服务。

在技术审查层面，项目技术咨询团队承担着所有在建项目的技术全过程咨询任务，对各项目的前期方案、评估报告、可行性研究报告、设计成果等进行审查，在此过程中承担的角色是为甲方分担压力和排忧解难。因此，项目技术咨询团队必须转换思维，不仅需要站在甲方的角度考虑并处理问题，还要体现技术性的系统思维。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项目实施“短平快”的应急模式，确保“稳高准”的系统模式顺利推进。同时，由于在建工程现场工作内容纷繁复杂，随时都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变化（比如在污水管网顶管作业中碰到管线冲突的情况、在管网探测中发现暗井并与资料内容不一致等等），需要及时提出咨询意见与建议，此类“现场发现问题现场解决”的情况经常发生。在整个服务过程中，项目技术咨询团队一直处于高强度的应变状态，不断适应现场的“动态性”与“不确定性”，在这种持续“碰撞”中，服务能力和水平得到了大幅提升，出色地完成了各个环节的技术指导与咨询工作。

与此同时，项目技术咨询团队还承担着青龙河提升治理、陷泥河综合整治、鱼梁沟提升整治等重难点项目的施工设计任务。这些项目都是历史遗留问题突出的难度较大的项目，颇具代表性与挑战性。

在青龙河提升治理项目中，项目技术咨询团队通过对“合流制”与“分流制”的差异性专业分析讲解，成功统一了管理人员对排水体制的认识。他们不再简单地强调“雨污分流”，且意识到“合流制”存在诸多优势：经过科学合理设计的合流制排水系统，不仅可以避免雨污水混错接，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城市面源污染的问题。正因如此，项目技术咨询团队提出的基于合流制系统的青龙河治理提升系统方案才取得了参建单位的一致认可，基于此方案提出的调蓄管道建设、排口智能化改造、CSO（雨污混合溢流污水）调蓄池建设、绿道建设等项目也得以顺利推进。截至目前，临沂水质已经实现了省级长制久清的考核目标并顺利通过了验收，一条崭新的古护城河重现清水绿岸。

在陷泥河综合整治项目中，项目技术咨询团队提出了EOD（生态环境导向的开发）模式，不仅将周边地块的城市开发建设与河道治理紧密联系起来，还系统地将海绵城市建设理念充分融入其中。在实现水质变清的同时，两岸还新添了多处海绵公园，竣工后的陷泥河已经成为两岸居民的日常游憩活动空间，成为临沂治水的亮点项目。

2020年9月，临沂市政府相关领导带队督导黑臭水体治理进展（后排中为赵祥）

《中国建设报》：

“三分建七分管”，黑臭水体治理难，长制久清更难。黑臭水体治理阶段性任务完成仅仅是开始，长效化的动态跟踪监测和有效的运行维护成了决定治理成效可持续的关键一环。临沂在这方面制定了哪些保障措施？

赵 祥：

为保持黑臭水体治理成效，项目技术咨询团队为临沂建立了动态跟踪机制，辅助管理主体项目建设与运维。

在管理方面，项目技术咨询团队从总体层面把握项目的进度情况。为了能够更好地辅助项目管理团队顺利推进项目，制定了常态化动态跟踪制度——“一周一通报”制度，即每周将各项目的实际进展情况与存在问题进行系统梳理，并通过领导小组办公室等渠道定期向市长汇报滞后项目，以督查各责任主体加快实施进度。同时，适时帮助各责任主体解决技术性问题，保障项目的正常推进。

在长效机制方面，项目技术咨询团队通过梳理临沂现有关于黑臭水体治理方面的管理制度、监管策略、实施措施（方法）等各类文件，提出整合现有资源、优化长效管理的组织架构和关于运行机制的建议，具体措施是协助建立健全相关督导制度文件、完善现有管理对策、制定水环境长制久清的动态维护管理机制（比如厂网河湖一体化运维机制）等。同时根据系统方案以及政策机制优化等工作要求，细化做法、责任分工、工作流程等内容，提供青龙河流域日常调度工作部署方案与流程等。

在投资保障方面，临沂通过整合现有城建专项资金、统筹土地出让收益、国家财政补助等多个途径进行多方筹措，为黑臭水体治理提供了资金保障。此外，还积极采用PPP（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等投融资模式，吸引社会资本数十亿元，有效缓解了政府财政压力。

截至目前，临沂黑臭水体治理工作已取得阶段性成效，24段黑臭水体全部通过省级长制久清评估验收，为我国城市黑臭水体治理提供了北方样板与经验。水环境治理一直在路上，下一步临沂将持续扎实推进污水系统提质增效、海绵城市建设、排水防涝补短板、城市更新等一系列工作，努力维持“清水绿岸、鱼翔浅底”的秀丽景色，不断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