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格里的地下水之殇

祁连山和贺兰山的交叉处，孕育了我国第四大沙漠——腾格里沙漠。腾格里的蒙古释义是天的意思，形容沙漠像天一样的浩瀚、无际。这也给了人类无限施展的空间。近日，腾格里沙漠污染事件让这片沙漠在2014年后再次走入公众视野。新京报，澎湃等各路媒体纷纷跟进，想必大家已经对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有了基本的了解。我们从地点、事件、成因、污染情况四方面简单梳理总结，之后研判该事件的地下水污染风险，读懂这片荒芜之地的地下水之殇：

1  事件梳理

地点

污染源位于中卫市城区西北部，根据污染情况，一号污染坑坐标：北纬：37.63252，东经105.10550。

图1 污染源位置图，图中感叹号为污染源

（图2 污染地块分布，来源于网络）

事件

10月16日，新京报记者现场调查发现污染情况，污染物为原宁夏美利纸业集团有限公司纸浆生产线早期产生的废弃物。

10月18日，新京报记者就“腾格里沙漠边缘再现大面积污染物”向中卫市委市政府进行了情况反映。中卫市委和市政府高度重视，连夜安排市生态环境局、市自然资源局、市水利局等单位组成专班，对问题现场调查核实，责令有关部门和涉事企业立即整改。中卫市委书记何健表示，要及时调查，及时监测，及时处理，及时给出解决方案。

10月19日，中卫市生态环境局局长赵凤山告诉记者，通过现场排查，确认了污染现场的存在，而且面积很大污染严重。市里专门就这个情况开了专题会议，要求全力以赴，坚决整改。接下来将邀请专业公司进驻后做详细调查，根据现场情况、污染性质，然后专家提出整改意见，制订方案，定审方案，实施整改。

10月20日，美利林区污染场地清理工作全面展开。预计整个清除需要两个月左右。第三方环境治理公司北京博诚立新环境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出具了《应急处置工作的指导意见》，1号坑旁已推出临时应急堆场，经场地底部压实，在底部铺上防渗膜采取防渗措施，然后把挖出黑色污染物、包括土壤，装在防漏的吨袋里，暂时集中堆放。

11月9日，生态环境部已派出工作组赶赴事发现场，对问题进行调查核实，并将及时向社会公布调查结果。

11月10日，宁夏日报客户端发文称，被深埋的黑色黏稠状物质已经被大型挖掘机掘出，工人们正在使用防渗内衬包装袋装袋封存。

11月10日中午，当地政府共清挖固体废物5.27万吨，待其属性鉴定结果明确后进一步处置。与此同时，中卫市生态环境局对美利环保涉嫌环境违法行为进行立案调查。

起因

美利林区发现的黑色黏稠状物质系原宁夏美利纸业集团有限公司在1998年至2004年期间制浆生产产生的造纸黑液。

当时宁夏美利纸业集团有限公司由于没有黑液回收系统，生产产生的造纸黑液委托宁夏美利纸业集团环保节能有限公司处理。1998年到2002年宁夏美利纸业集团环保节能有限公司将一部分黑液倾倒至美利林区。2002年至2004年宁夏美利纸业集团有限公司陆续建成了两套黑液回收系统，期间由于黑液回收系统运行不稳定，也有部分黑液倾倒至美利林区，2004年之后利用黑液回收系统处置。2015年2月，原宁夏美利纸业集团有限公司制浆生产线永久关闭，该公司再未产生过造纸黑液。

污染情况

一号坑长430多米，宽120米多米，面积大约在5万多平米。黑色污泥从沙子里断续露出，形成造型各异的大小“图案”，没有任何防渗措施，气味刺鼻。经对污染现场进行调查，在美利林区共发现14块污染场地，总面积约12万平方米，约180亩，污染土壤的厚度在20厘米到4米多。据第三方公司：这次的污染场地中污染物的来源主要是造纸废液，沙土上层黏液含有造纸黑液中的木质素，长时间埋在这里发酵。目前来看污染场地水溶性盐总量含量偏高，pH值偏高，总氮指标偏高，但总氮是肥力指标并不是污染物指标。

（图4 现场污染情况 来源于网络）

2  五年前如出一辙

2014年9月6日，媒体报道，内蒙古自治区腾格里沙漠腹地部分地区出现排污池。当地牧民反映，当地企业将未经处理的废水排入排污池，让其自然蒸发。然后将黏稠的沉淀物，用铲车铲出，直接埋在沙漠里面。2014年12月，习近平作出重要批示，中国国务院专门成立督察组，敦促腾格里工业园区进行大规模整改。2015年，本着“谁污染谁治理”的原则，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就腾格里沙漠污染事件发起诉讼，要求涉案的8家企业对环境损害依法作出赔偿。经过宁夏两级法院拒绝立案、最高人民法院裁定立案受理等波折，8月28日，这一环境公益诉讼案终于调解结案，涉案的8家企业在已经投入5.69亿元修复和预防土壤污染的基础上，再承担环境损失公益金600万元。2017年报道该事件逐渐平息，但是花费动辄上亿元的代价是巨大的。

（图5 2014年污染事件后续处置情况 来源于网络）

3  地下水何去何从

在几乎所有的报道中，都提到了地下水污染。公众都能看到的是，这个地方的污染土壤可以被挖走，但是地下水确实看不见摸不着，到底有没有脏？这也是作为地下水工作者，遇到这种突发事件时极为关心的事。污染地下水对公众有哪些威胁？目前还都是未解之谜。

污染物清理完后，还要对场地地下水进行调查，固废下面为松散层，松散层之下就是地下水，所以，污染肯定进了地下水。——生态环境部环境工程评估中心专家库专家，北京博诚立新环境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总经理陈波洋

据了解，美利纸业在十多年前种植速生林时，在沙漠排放的污染场地可能并不止现在发现的这5个倾倒点，仍有一些因用沙土覆盖后又种上了树，或已难以找到。近20万亩速生林长期用污水灌溉，污水从地表渗入地下后，是否对地下水造成影响才是关键。——当地环保志愿者

附近的一名居民家里近几十年来，一直靠吃井水过活，近些年井水的味道与之前相比有些变化，开始发苦发涩，他曾在附近种植了许多桃树和苹果树，“自从造纸厂的速生林建成后，它们都已经逐渐枯死了。”——澎湃新闻

目前通过第三方的初步检测结果显示，污染物pH值浓度、氰化物、重金属等主要指标并没有达到危险废物标准，但造纸黑液是否对地下水产生影响，目前还不清楚。已安排第三方公司打井开展地下水水质检测工作。——生态环境部西北督察局参与现场督察的某负责人

（图6 在1号污染地块内，第三方检测公司正在打监测井，将对地下水水质情况开展检测）

深入剖析

初步对该地区地下水情况开展了分析，污染位置高程相对较高，南部下游为中卫市城区。地下水流向大致从北向南，向中卫城区流动。

（图7 污染源区域地下水流场示意图，图中箭头为初步判断地下水流向，来自DE）

（图8 污染源区域地下水垂向流场示意图，图中箭头为初步判断地下水流向，来自DE）

由此可以看出，且不论是否存在分散的地下水饮用水井，如果下游有集中式的地下水水源地，那将是存在潜在影响的。DE根据网上仅存的资料（1-2），圈定了中卫市集中式饮用水水源地的位置，较为粗略，但是相对位置精确。

（图9 污染源与中卫市地下水水源地相对位置图，来自DE）

从北向南的地下水流向，是否会对下游的水源地造成影响，我们不得而知。然而，是否需要在下游的路径上布置地下水监测井观测水质？20年的污染物渗漏，随着周边工业园区的地下水开采，局部流场导致地下水流向如何变化？污染物分布如何？一次详细的场地调查箭在弦上。就当下而言，水源地是否还在开采？水量如何？水源地上游是否有监测井，数据如何？这些可能是亟需考虑的，也是应急处置的重点。

4  腾格里的地下水之殇

根据报道，这次发现归根结底在于记者和NGO的大力推动，否则这个沉寂20年的场地不可能突然冒出，如果公众无动于衷，继续下一个20年也不是不可能，可能直到有一天整个城市的饮用水告急才会溯源。不同于中国其它三大沙漠的是，腾格里沙漠周边工业相对密集，人口也较为密集（3），使得这片沙漠成为我们最愿意抗衡，也最愿意去伤害的，受伤的腾格里也是能直接反馈给人类的。

伤害是一时的，伤疤可能是一世。

有些报道说地下水几年几十年能恢复干净，DE觉得这在一定程度上是自欺欺人，沙漠干旱区的地下水补给排泄形式单一，地下水流动性差，成千上万年才能在沙漠里凝结成一颗颗“海子”（沙漠湖泊），现在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毒瘤想要去除殆尽，恐怕不是刮骨疗伤这么简单。

我们应该习惯复杂的沙漠地下水系统中上百年的时间长度的概念。

DE坚信，这次的发现不过是一次偶然，偶然的魅力在于随机。我们不敢妄断，腾格里沙漠离工业园区30km，60km的沙漠边缘和腹地是否还有类似的污染，但是随机的魅力在于，哪里随时都有可能。

有报道说，沙漠在哭泣，腾格里受伤了。

其实，受伤的是人类，大自然会以超过的人类感知的时间把这些毒瘤消除，腾格里还是沙漠，还会在这里。

哭泣的是人类，人类会收到沙漠的反馈，会被迫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学会和大自然共处，这期间，哭的还是我们。如果《腾格里的地下水之殇》是出剧目，不是悲天悯人的悲剧，现在看起来倒是出自嘲的默剧。